核物理专家范若怯一瘸一拐地往卫生科走,见到的人无不关切地问:“范老,您怎么啦?”
范老就不好意思地说:“唉唉,叫东西把脚给砸了。”说着,脸就有些红。
别人就说:“看您走得挺费劲,要不要我用自行车送您一程?”
范老吓得连连摆手说:“不用不用!我已经耽误了工作,哪能再耗费别人的时间?”
大家都知道,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,总把得病当做自己的缺点。你要再关心他,他就更觉负疚。看
看卫生科已不远,范老勉强行走时也不显太痛苦,就随他去了。
“哟,范老!哪里不舒服啊?”卫生科的医生问。
范老不认识医生,但医生认识范老。赫赫有名的专家,谁人不识?
范老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,就很感动。感动的结果就是格外认真地回答医生的问话,说:“右脚,
被一个圆形的坚硬物体从1.2米的高度自由落下时,击中了大趾。”
医生虽说是大学本科毕业,但许多年不接触物理概念了,一听就傻了眼。她不想暴露自己的弱项,
就转了一个弯子说:“您的右脚大拇哥砸了,是吗?”
范老说:“是的。”
“那东西挺大挺硬?”
“直径大约9个厘米,重量大约120克。硬度就不大好说了,因为没有测量。”
医生在心里苦笑了一下,好在她经常给知识分子看病,见怪不怪了。接着问:“是铁的了?”
“不是。”专家很肯定地否定。
医生就在心里把自己嘲笑,铁是不会那么轻的呀。好在专家的涵养很好,绝不会因外行人说了外行
活而看不起你。医生为了挽回面子,就很快地说:“那就一定是石头了?”
专家温和地说:“也不是。”
两猜而不中,医生有些晦气。中国医界有句古话:“望而知之谓之神”,意思说顶尖的医生,不用
病家开口,看一眼就能把病因病史说出来。到了张嘴问病家,已是下品了。更不用说自己连问了两次,
都没有对,不好再猜第三回。心想,看看伤口再说吧。
范老穿着千层底的布鞋,纯棉的线袜。看范老嘴角隐隐透出的痛苦神色,医生想是伤得不轻,以为
会看到血迹或者干脆鞋袜和肉皮粘成一团。但是,没有。黑鞋和白袜都清清爽爽,连红点都没有一个。
医生的手就不由得重了一些,加紧把袜子剥下,一只苍老的脚露了出来。
范老象个女人似的害起羞来。
女大夫倒不在乎,搬着范老的大脚趾说:“就是它吗?”
范老倒吸了一口冷气说:“就是就是。痛死我了。”
范老虽说痛得刻骨铭心,但为了照顾女医生的面子,就竭力隐忍着,因此脸上还有些微的笑意。
医生没有领会这一番好意,以为专家说是痛,其实并不是很痛,只不过是危言耸听,想让医生手轻
一些。就口头上答应着,手的动作还是很粗糙。
局部无破裂,无青紫,无淤血。只有轻微的肿胀。
小毛病,不要紧的。医生在自己的心里下了诊断,想知识分子耐受痛苦的程度就是比普通老百姓差
。就象跳高运动员,有的跳得比较高,有的就很低。
她在诊断簿上写了专家的名字,然后开了处方。拿出一瓶松节油和一卷脱脂棉,说:“您回家后,
用棉花蘸了这油,在伤处抹一抹,慢慢就会好的。”
专家就很认真地用脑子记了这药的用法,谢了医生,回家去了。临出门的时候,他郑重地问:“我
什么时候来复诊呢?”
医生看着他,不吭声。
范老以为医生没有听到他的话,就又重复了一遍。其实是医生觉得这样一点小伤,还用得着再看吗
?但想到范老是德高望重的专家,不好拒绝,正在犹豫话怎样说才好。
“那您就一个星期以后再来看看吧。”医生微笑着说。她心想,一个星期之后,范老早就把这事忘
了。
一个星期之后,卫生科刚开门,专家就挤进了门。一般只有重病的人,才这样象抢购紧俏商品似的
迫不及待。
女医生就想,知识分子真是认真啊。当时要是跟他说一个月以后再来复诊就好了。倒不是自己怕麻
烦,是给日理万机的专家添了麻烦。
“您好。”女医生笑容可掬地说。
专家不认为这是一句问候后,实实在在地回答:“我不好。。”
“哪儿不好?”女医生吃了一惊,她看出范老消瘦了,眉宇间因痛苦长出了新的皱纹。
“脚。”
“脚又怎么了?”
“脚不是又怎么了,还是原来的那个伤,它没有好。”范老很精确地描述。
“喔,是吗?让我们再来看看。”医生说着,又象上次那样观察伤处,只是这一次要简单得多了,
范老没有穿袜子。
“唷!脚趾怎么肿得这么厉害?”女医生惊叫起来。当医生是不应该这样大惊小怪的。但她很尊敬
专家,这尊敬就化成声带的振动了。不过范老的脚趾伤得也确定不轻,肿得像小水萝卜。
“您是不是用这个伤脚做剧烈运动了?比如踢足球什么的?”女医生埋怨。
“没有。它一直不间歇地痛,我上不了班,研究停下来不说,连书也看不成。哪里能踢足球?那是
我上大学时的爱好,已经有30多年没碰过球了。”范老回忆。
女医生本来还想问您是不是跳舞了?听了这话,自然就不问了。
“但是您为什么不早来看呢?”她不解地问。
范老比她更加了解,说:“不是你让我一个星期之后再来复查的吗?”
女医生就再说不出什么了。她抽出一张调光透视单,开始逐项填写,当写到透视理由一栏时,她问
:“到底是什么把您的脚砸伤了呢?”
“月饼。”专家平静地说。
“什么?”女医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就是一块普通的月饼啊。我上次不是向你描述过它了吗?它从高低柜上砸下来,恰巧掉在我的大
脚趾上。就是这样。我上次还把那块月饼带来了,但是您没有提出要看,我就又带回家了。今天太匆忙
,忘记带了,很对不起。”范老彬彬有礼地说。
女医生半张着嘴,频频摇头。意思不知是不相信月饼可以肇事,还是说没把那块月饼带来算不了什
么。
过了一会儿,调光透视结果出来了。
报告早上写着“右脚大趾第二趾关节骨折”。
女医生就按骨折的常规给专家做了处理,然后给他开了20天的休息。专家叹息:“我是研究火箭上
天的,这要误多少工作。”
女医生说:“这还少开了呢。伤筋动骨100天。”